揭秘网红主播背后的欲望国度丨专访《虚你人生》导演吴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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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成为亿万富翁就去做艺术也没关系“

编者按:本文系创业邦原创,作者雨乔。

“两个来自农村的年轻人,意外陷入异军突起的中国互联网直播平台,成为网络秀场中第一批身家千万的主播。他们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追名逐利,却深陷欲望和资本的泡沫难以自拔,无法回归真实世界。”

这是电影《虚你人生》的介绍,一部关于网络直播的纪录片,英文名叫‘People’s Republic of Desire’,谈及为何用这个名称,导演吴皓说:

“这部片子讲的不仅仅是直播网红的故事,通过描述这个近乎荒诞的直播世界以及沉迷于这个世界的一众人物,我想讲的其实是当代中国的欲望的故事。”

2015年,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4G的全面推广,手机直播APP出现,全民直播时代到来。成百上千的直播APP出现在大众视野,资本浪潮让这个行业成为风口,也成就了很多年入千万的主播。从一线城市到村镇,直播/看直播已经成为许多人的主要生活内容。

“网络不过是一面镜子,映射着我们在现实生活里的欲望和行为,并将其放大。在中国,直播和短视频让草根的屌丝文化从底层浮上来,走进了大众的视野,挑战社会精英的价值观。”导演吴皓说道。

这部纪录片的主角是YY主播老李和沈曼。YY诞生至今已有十余年,沈曼曾是YY上最火的主播之一,92年的她从一名小护士摇身变为网络当红女主播, 2013年便成为YY娱乐年度盛典女主播第一名,不仅收入翻了千万倍,人生也由此改变。

“我想要讲述这些主播的心理,随着名气的成长,他们内心的起落、与家人的关系,网络名气对他们平时生活的影响”,吴皓表示。

穷人为什么愿意在直播间花钱,富人又为何愿意在直播间花钱?线上群体的动机是很多样化的,要总结原因并不是那么简单。最后吴皓发现,这背后的原因就是欲望。

吴皓曾就读于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系,后留学美国获得了生物硕士以及MBA学位,并在中美知名互联网企业担任高管,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然而,那些稳定的、有着更美好未来的事业并不能令他满足,也并不能触及他的“内心”。从小喜欢人文艺术的他在2011年底辞去工作,投身于纪录片和写作,专注拍摄中国当代题材的纪录片。

近日,吴皓做客GGV纪源资本“GGV996”节目,与主持人畅谈了自己创作这部电影的初衷以及从互联网转行做电影背后的一系列故事。

图丨导演吴皓

01

“我决定拍摄一部关于网络直播的纪录片”

主持人:为何选择了YY直播作为你的纪录片题材?毕竟除了YY之外还有很多其它的直播平台。

吴皓:2014年夏天,我回到中国开始寻找新的拍摄题材,那时候我做了一些研究。突然有一天,一位财经分析师的朋友问我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YY的公司,他说这家公司已经在纳斯达克上市了,那时市值大约在30-40亿美元左右。

我立刻就被这家公司吸引了,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在科技行业工作了很多年,但是我问了问周围来自北京和上海的朋友,很少有人听说过YY。仅有的几个听说过这家公司的人都说它很屌丝,很low,上面都是重度游戏上瘾人群,在线上消磨时间。

我决定做一些真正的研究,连来自大城市科技行业的人都不知道的一家企业,是如何在纳斯达克上市的?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家公司。

之后我很幸运地认识了YY的创始人李学凌。他给我介绍了YY的营销部门,我开始观察这个部门与“主播”的合作。我开始觉得这个模式非常有意思,因为很多主播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什么才艺,但是在线上凭借着麦克风、混音器等设备,他们的声音变得更好听,样子也变得更漂亮了,她们能够吸引观众去购买虚拟礼物。

随后我发现,观众群体中既有土豪也有屌丝,所有人都在直播间膜拜主播。每天晚上直播间都会有2万、5万甚至是10万人同时观看。

我立刻就被这种盛况吸引了,在实际生活中,富人和穷人很少出现在一起,他们之间也不会相互融合,但是在直播间所有群体都在一起,他们也会彼此交谈。于是我决定拍摄一部关于网络直播的纪录片。

主持人:你拍摄这部影片用了多长时间,遇到了哪些困难?

吴皓:我是在2014年开始拍摄的,那时候直播在中国开始火热起来。YY每年都会有一个年度盛典,所有主播都会为了这个比赛进行准备。我拍了两年的年度盛典比赛,作为影片故事的主线,同时也跟拍了很多人物的个人生活。

拍摄一直持续到2016年,大约用了两年的时间。后期剪辑也用了很长时间,大约一年半。由于YY是一个复杂的生态,他们的商业规则也很复杂,而且有很多经纪公司都有自己的主播,这些公司要捧红自己的主播。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捋顺整个故事,好让观众能看懂。

同时,我还希望能够保留一定的复杂性,因为这种复杂性才是有意思的地方,让我们能够将真实世界在虚拟世界进行复制。我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找到了简洁性和复杂性之间的平衡,我想要讲述这些主播的心理,随着名气的成长,他们内心的起落、与家人的关系,网络名气对他们平时生活的影响等等。

02

“这背后的原因就是欲望”

主持人:我很喜欢‘People’s Republic of Desir’《欲望共和国》这个名字,能讲讲这个名字的逻辑吗?

吴皓:逻辑是个什么东西?很多时候就是拍脑袋。我想通过影片的名字让人想到这是一个发生在中国的故事,而“共和国”这三个字最能让人联想到中国。

其次,很多人问我,穷人为什么愿意在直播间花钱,富人又为何愿意在直播间花钱?我很难解释,线上群体的动机是很多样化的,要总结原因并不是那么简单。

最后我发现,这背后的原因就是欲望。欲望一直存在,它是一种情绪,但是它的范围足够广,可以涵盖很多东西,比如金钱、名气和关系等等。

主持人:影片中的角色给观众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里面有两个网红,她们将自己的全部生活都放在了YY直播上面,有在直播间刷礼物的土豪,还有寻找廉价娱乐的普通人。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找到这些人,又是如何让这些人同意拍摄的?

吴皓:我很幸运地认识了李学凌,他把我介绍给了YY的营销团队,他们给我介绍了不同的主播。我开始与这些主播进行接触,但是我发现她们在生活中其实很无聊。她们能够在摄像头前滔滔不绝讲几个小时,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很多都不善言辞。

很多主播在线上都会给自己虚拟一个故事角色。例如我认识的一个主播,她在直播时给自己的设定是一名大学生,但是在实际生活中,她是一名29岁的老师,已经结婚生子。这样的主播就不能成为我的拍摄对象,因为她不会允许我暴露她的真实故事。

在选定拍摄对象之后,我还要取得她们的信任。起初这些主播都很困惑,她们以为我是在为YY拍摄宣传片。我来拍摄几次之后,她们会问:“你怎么又来了?”我只能说:“我在拍摄独立纪录片。”

她们会问:“独立纪录片是什么?片子是什么内容?”而我的回答是:“我还不知道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

男性拍摄对象合作起来会轻松一点,比如那个主播老李(李先生),我们可以一起出来喝酒聊天。但是在拍摄沈曼的时候,过程就很艰难,她在自己的卧室直播,有时候会和观众调情或是讲黄色笑话,而我在她的房间里拍摄,她会感到很不舒服。有一段时间,她不再让我来拍摄了,但是我比较厚脸皮,最后她还是让我进来拍了。

主持人:你拍摄了一些她的特写镜头,比如她在哭,或是其它一些激烈的情绪,你是如何让她接受镜头的?

吴皓:我认为关键就是不断出现在她面前。只要时间够长,她也就习惯了,会忘记摄像机的存在。

主持人:这部影片从美国观众那里获得的反馈,与中国观众的反馈有什么不一样吗?

吴皓:完全不同。在美国和欧洲等发达国家,人们看片子的时候会觉得:“这是真的吗?”他们觉得这部片子讲的是反乌托邦的未来。而对于中国观众来说,这的确就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就算你没看过直播,你肯定也听说过。

在动机方面,中国人更能理解土豪为何喜欢在直播间一掷千金。他们在现实中不敢这么花钱,因为会露富,很危险。另外,在现实生活中,富人只和富人在一起,他们不会出现在普通人之中。然而在网络上,穷富参差,穷人会恭维富人“威武霸气帅”,富人的自尊心就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这些都是美国人不能理解,而中国人立刻就能懂的。

主持人:最近我们看到了一个趋势,就是直播的发展开始放缓,短视频开始崛起,成为了大多数中国移动互联网用户的首选娱乐方式,例如抖音和快手。在制作影片的过程中,你看到这个趋势了吗?

吴皓:没有,我当时正忙着剪片子。不过现在来看这个趋势已经很明显了,你们肯定看得更清楚。在我看来,短视频和直播有着不同的受众。看直播的时候,你可能要看一个小时,它吸引的是孤独、没朋友、只能待在家、没有收入的人,也就是屌丝群体。而短视频则不一样,它很短、有意思、想看多长时间就看多长时间。

主持人:我猜可能YY用户和快手之间可能有大概率的重叠,快手是相对草根的大众市场,我认为用户可以在两个平台上收获不同的娱乐价值。

吴皓:是的。实际上,我跟进的很多YY主播,在快手刚起步的时候,也都使用了快手。

03

技术是善还是恶?

主持人:在技术方面,中美跨境技术领域的一个认知是:中国人普遍认为技术是一种向上的力量,而美国的真实情况则相反。您认为呢?

吴皓:老实说,我觉得在美国我们往往生活在自己的媒体圈子中,这取决于我们所关注的媒体,和我们所关注的Twitter名人。我想如果您看了现在的很多关于美国互联网的电影,我会说大多数互联网消费者并不像一些媒体精英那样担心互联网和技术问题的“危险”。

即便如此,现在所有的主流媒体,我们都在主流媒体中谈论Facebook,个人隐私,或技术的疏离化本质。我最近和一位正在写故事的记者交谈,他在写一本关于Twitch的书,这是美国首屈一指的直播平台,这些都是在反思技术的。

当然如果你和真实的用户交谈,他们对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但我绝对同意,与今天在中国所发生的相比,美国的主流传统媒体,对于技术在社会中发挥的复杂角色,有着更多的静置和反思。

主持人:当您在中国拍摄时,您是否觉得中国人更为普遍地认定,技术或互联网可以使他们的生活和世界得以改善?

吴皓:是的,绝对的。我认为对隐私不够关注这一点,在中国已经讨论得足够充分。这并不是说所有人都不关心隐私,只是就一般而言。而且,我们更愿意接受最新的技术,即使是现在,中国人仍然相信技术,哪怕是AI。现在,AI在美国几乎声名狼藉,但在中国,我们仍然认为AI可以带来很多好处。

主持人:我认为中国人正在经历的,同东南亚、拉丁美洲和印度的创始人与普通消费者所经历的非常相似。在发展中国家,社会运行往往不那么高效,效率极低,你感受得到技术正在改变着这些,变得不一样。在发达国家,线上和线下的差距并不是那么大。

04

没成为亿万富翁也可以去做艺术

主持人:接下来我想谈谈您有趣的职业经历,您接受过生物学家的专业训练,却进入技术领域,然后又制作电影。您是如何进行这些转变的,是什么引导了您的决策过程?

吴皓:在国内成长的过程中,即使在中学和大学,我也总是对人文和艺术感兴趣。但作为非常传统的中国父母的儿子,不仅仅是父母,而是整个社会的期望都会推动你,他们从不强迫我,而是“簇拥”着你做主流的事,那些稳定的、有着更美好未来的事。这就是我决定从事生物学,从事科学的原因。

然而这些却并不能使我感到满足。

我喜欢科学,但它并不能触及我的内心。但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作为一名优秀的中国移民,你可以从事商业、法律或医学。我选择了从商,因为它最为灵活。我其实很喜欢技术,我最初是在Excite@Home做产品经理,然后我从产品经理一路做到TripAdvisor中国区总经理,在阿里巴巴我帮助推出了阿里妈妈。

但后来我发现自己总是有这种冲动,来表达更多内在的东西。我喜欢做产品经理,因为它是创造性的。但随着我越来越多参与到管理工作中,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远离实际的创作过程。我喜欢自己动手,我总是在一旁写作或制作片子。

主持人:你是哪几年在阿里巴巴?

吴皓:2007-2008。刚好在阿里与雅虎合并之后。在某个时间点上,我不得不问自己这个问题,先成为一名企业家,创办自己的公司,在做喜欢的事情之前成为亿万富翁,还是现在就去做喜欢的事情。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真的说出来:“没成为亿万富翁就去做艺术也没关系。“于是我就是现在这样了。

主持人:进入阿里巴巴的时候,是第一次回到中国吗?还是先在雅虎就职的?

吴皓:不,我恰好在合并后加入的雅虎中国。最初,我负责将雅虎广告技术,广告网络技术和交换技术转移给阿里巴巴集团,我负责技术部署和广告运营。我在2004年回到中国,花了一年时间制作片子,然后我加入了一家电子商务创业公司,那里没有任何进展,所以我加入了阿里巴巴。

当时人们已经将阿里巴巴视为世间独有的中国互联网公司。因为属于第一浪潮的百度和搜狐,人们总是要争辩说它们是复制国外模式,但阿里巴巴是真正国内独有的。所以我真的很着迷,我真的很想了解这种文化,是什么让阿里巴巴与其他产物如此不同。

主持人:在那里度过一年之后,您了解到的关键点是什么?

吴皓: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喜欢它。我认为阿里文化过于强大,它并不适合所有人。我喜欢这一点,在阿里每个人都在战斗,马云是将军,就像是“我们正在努力建立一项伟大的事业,我们在对抗世界,你们就是军队,让我们都投入这场战斗。”

主持人:然后您去了TripAdvisor担任中国区总经理,那里怎样?

吴皓:有很大区别。TripAdvisor中国具有一个典型试图在中国扩张的西方互联网公司的优势和劣势。虽然你有很多很棒的行业知识,你在美国有非常成功的商业模式,但是如何在中国市场嫁接这种模式?你想在不同的市场中复制成功案例,还是想创造新的东西?这是每每需要我们去挣扎、去思考的问题。这是一次很棒的学习经历,但却充满挑战。

主持人:你们当时在与酷讯和去哪儿竞争吗?

吴皓:是的,我们收购了酷讯。

主持人:因为张一鸣是酷讯的一部分。

吴皓:没错。我们在竞争。TripAdvisor主要是做酒店评论,所以当时中国没有纯粹的竞争对手。我们看到的两个最大的竞争对手是携程,因为携程有酒店预订以及大量的评论,去哪儿是一个搜索整合,他们有很多酒店数据,汇总了很多酒店评论。

主持人:实际上我们进行了一个简单的统计分析,那些将自己第一个公司卖给美国公司的中国创始人,他们一般在那里工作了一两年,后来进行下一次创业,他们二次创业的成功率非常高。

吴皓: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的,因为当我退出TripAdvisor时,我是想要创业的,但后来我想,“哦,我还有一部没有剪完的片子。”所以,我给了自己六个月时间来完成这部片子的编辑工作。六个月成了一年,又成了一年半。最后,我想:“我该回去了吗?”那时我决定不再回去做技术。

主持人:您现在还在惦记着创业的念头吗?

吴皓:不。每当我回到美国时,移民局的人总会说:“欢迎回到美国。”有时他们会说:“哦,您是做什么的?”过去每当我说我是影片制作人时,我总觉得自己是骗子,像冒名顶替者。但现在,我终于可以说我是影片制作人。

主持人:您的下一部片子是什么?您正在做什么?

吴皓:我的新片是在Netflix上推出的,它是Netflix的原创短片,有39分钟。名字叫《我家的一切》。这是关于在美国找代孕生孩子,再带着孩子和我的“现代家庭”回到中国,面对我的传统中国父母的故事,有点儿类似李安的早期电影《喜宴》。这是一部饱含泪水的喜剧,是我自己的故事,所以你会在那部电影中看到我,会听到我的声音。

主持人:您觉得李安是启发您灵感的人吗?

吴皓:很明显,我觉得他很棒。他是一个能够保持真正的中国化但又具有吸引力的人,因为他非常注重人类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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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创业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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