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厂正在进入二代时期
文/魏霞
编辑/王芳洁
现金流是0，高管也走的差不多了，走的时候还把业务群都删干净了，没给公司留下任何客户资源，这是“厂二代”黄渝湘回到自家公司“合盈服饰”后，遇到的情况。
用时髦的互联网语言来概括，那就是天崩开局。
实际上，不仅惨淡的现实超过了黄渝湘的想象，在此之前，就连回家接班也不在她的计划之列，尽管这几年，网上流行这么一个段子，“再不努力，就要回家继承家业了”。其实，哪怕是努力的厂二代，这些年也陆续要接受回家接班的命运设定。
原因无他，厂一代们正在逐渐老去。截至目前，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走过了四十多年历史，早年间下海经商的那批人，很多已经超过了60岁，事业如何传承，以及工厂如何以更年轻的姿态与新时代共舞，都成了摆在桌面上，不能“讳疾忌医”的话题了。
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民营企业家们纷纷步入退休的年龄，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传承他们几十年的心血，成了当务之急。
据中国民营经济研究会报告显示，中国超一亿的民营企业中，有80%以上为家族企业，约29%的家族企业集中在传统制造业。从2017年-2022年，中国约3/4的家族企业就面临“交班”的问题。
在我国民营企业新旧交替的高峰期，除了“企二代”外，还产生另一个具有代表性的群体“厂二代”。
虽然这些“厂二代”们大多拥有较高的学历，甚至是海外留学的背景，但当他们“接班”后真正开始亲力亲为时，才发现经营工厂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与父辈之间的观念碰撞，更是加大“接班”的难度。
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些生长在互联网时代的厂二代接班后，传统制造行业也迎来一次大变革，数字化转型正在为中国的制造业注入新的活力，甚至还有一些因为过了红利期而濒临倒闭的制造厂，也因“厂二代”的加入而起死回生。
让我们就以黄渝湘为例来说明此事。2023年以前，她的职业规划里其实并没有“接班”这个选项。2020年大学毕业后，黄渝湘进入京东采销部门工作，虽然大学时听从父母的意见选择会计专业，但就业时，她毅然选择认为更适合自己的互联网行业。
但父亲的一通电话，改变了黄渝湘的职业走向。“2023年1月，我爸让我马上离职买张机票回浙江。”在父亲的催促下，黄渝湘当天就赶到浙江桐乡，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家的公司“合盈服饰”。
“我爸从来没想过让我接班，因为做服装太苦了，他不想让我这么辛苦，所以从来没让我参与过他的生意。”黄渝湘告诉《最话》，在她父亲原本的规划里，她应该在深圳找一份AI等高科技行业的工作，然后组建自己的小家庭。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黄渝湘的父亲年轻时被确诊为眼睛神经萎缩，当时已经严重到“看不清颜色，认不到客户”的程度。更雪上加霜的是，工厂高管们也在那时选择“分家”，回购这些高管们手上的股份，就用光了账上的所有现金。
这样的经历，也让黄渝湘的父亲不再愿意相信他人，培养自己的女儿作为接班人或许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但对于黄渝湘这样的厂二代来说，从踏进工厂的那一刻开始，“江浙沪独生女”就不再只是命运的馈赠，硬币的那一面同样写着两个字——考验。
01
盘了盘工厂的现状后，黄渝湘觉得，好在还有几百万的库存，如果能够成功变现，工厂还尚有转机。
但是卖给谁呢？和所有以代工为主要模式的工厂一样，客户资源就是合盈服饰的生命线，现在生命线被人掐了，哪怕重新拓客，也需要一段时间，但开过公司的人都知道，只有出项没有进项的公司，分分钟都在失血。
黄渝湘决定马上推进工厂转型，开始做线上零售。为了把存货卖出去，黄渝湘最开始选择在抖音上直播卖货，连轴转了三四个月，终于把所有的存货都卖出去了，也有现金流重新雇佣工人，让工厂正常运转起来。
黄渝湘家的工厂主要是做羊绒大衣的，但刚刚接手时的她，甚至连羊毛和羊绒都分不清，肩膀上突如其来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压力最大的一次，开车的时候，她突然崩溃了，只能把车停在路边，嚎啕大哭。
眼泪终究不能卸掉现实的压力，既然选择了接班，那么守业的压力就必然如期而至，它甚至不比创业的压力小。客观上，中国的很多工厂都很合盈服饰一样，面临着竞争环境、销售渠道和管理理念的代际变革。
《中国家族企业传承报告》中提到，有60%的“厂二代”都不愿意接班。原因主要原因包括行业前景不明，经营压力大以及与个人职业规划不符等。
但好在黄渝湘本身就有“互联网天赋”，在接手工厂前，曾做过一个求职类账号，一个月就做到几百万播放量并成功变现。
把存货卖出去只是第一步，找到稳定的客户，才是工厂能够持续运营的关键。
黄渝湘也曾尝试找回曾经的客户，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了接触更多的B端客户，黄渝湘选择一边在1688开设店铺，一边参加各种线下展会，“线上线下”两条腿走路的方式，让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重新获得很多稳定的B端客源。
现在，合盈服饰在1688上的营业额已经达到一两千万。
因为“合盈服饰”是做高客单价的羊绒大衣等女装，所以在1688上的竞争对手相对较少，再配合一些投流的策略，在1688上的流量一直都很好。在1688的协助下，黄渝湘顺利接班，目前已经取得阶段性的成绩，甚至与父亲经营时期相比，黄渝湘已经把工厂的销售额翻了一倍。
“去年1688上来了一些海外客户，对接起来其实也挺简单的。”黄渝湘透露，通过1688已经为海外业务打下基础，今年的目标是继续推进跨境业务。
02
和黄渝湘不一样的是，90后的董凡铭是主动“接班”的。
在接手工厂前，毕业于斯坦福的董凡铭在硅谷做软件工程师，他所在的公司还顺利上市了，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那时候，董凡铭的年薪差不多就有五六十万美金。
1688的一组调查数据显示，平台“厂二代”中90后、00后占比近80%，其中95后是中坚力量。其中，还有81%的“厂二代”有本科及以上学历，一半以上具有海外留学背景。他们通常会选择互联网、金融、艺术等时髦专业，直到接班后，开始双手沾泥。
就像董凡铭经常跟人开玩笑说的，他以前给美国银行和制造业做3000万美金的项目，现在做3元的糕点。
董凡铭接班的公司名叫“上海新麦食品”，这是一家给迪奥、迪士尼、奈雪等企业代工糕点的食品工厂。董凡铭接班时，恰逢一个销售额占比高达60%的大客户中止了与他们的合作，这也给他的接班之路带来不小的挑战。作为几十年的老厂，线下其实早已定型，想要有进一步的发展只能往线上走。
当时在小红书等社交软件上，“1688平替”成为一种流行，董凡铭决定试一试，很快，在这股浪潮中，为奢侈品品牌做代工的“上海新麦食品”靠着蝴蝶酥和曲奇等爆品成功出圈。
在董凡铭接班之前，工厂年销售额不到一亿元，现在已经翻倍了。
和董凡铭一样，95后的项国伟在接班后，也干出销售额增长三倍的好成绩。项国伟是“浙江万乐包装”负责人，温州老企业家们对子女的要求都是“A+”，但A+也就意味着人才本身很有主见，也会坚持自己的想法，而这也导致他在接班过程中，与父辈的摩擦不断。
A+人才项国伟曾经在阿里的口碑外卖工作过，所以对1688有一定的了解，所以他接手工厂之后，他就立刻主动找上了1688。在项国伟看来，1688不是纯做生意的平台，也是获客和资金积累的平台。
和传统OEM和ODM渠道不同，变革中的1688既2B又2C，模式从传统大单订购，发展为大单、小单甚至是一件代发都有的多元。
传统的厂一代当然更喜欢大批量采购，因为这样既省事，又让经营可预期，但却无法适应当下市场的变化。相比起来， 厂二代们更加喜欢做小批发轻定制、分销和托管模式出海，这也是两代工厂经营者之间最大的区别。
接手工厂后，项国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做“小批量定制”。但原先落后的设备难以支持项国伟的改革，想要实现“小批量定制”首先需要设备的支持，以实现柔性生产线，而这也意味着，需要有千万级别的投入。
“现在很多客户的需求是两三个，并不一定要很多库存，我们要帮助客户消化他们的库存。”项国伟父子俩围绕“不改等死，改了找死”的分歧，进行过几番争论，最终项国伟押上自己的“结婚家当”说服了父亲投资。
从一万起订到一个起订的“变革”中，其实不仅仅依赖的是设备，也是对技术人员的考验。
在做“小批量定制”的前半年，项国伟就收到50万的返单，他脑子里每天都是客户的各种投诉。但熬过技术磨合阶段后，“小批量定制”开始为项国伟带来稳定的客源，比如与上好佳最初的合作就是“小批量”，现在已经转变为“大批量”客户。
所以，在“不改等死，改了找死”之外，厂二代们逐渐发现，还有第三个选项。
03
1688上面有超过60万工厂，它们中越来越多已经进入了“厂二代”执掌阶段，从很多方面来看，这个时期的工厂和以前是不同的。
在过去，这些传统工厂都面向的是B端客户，经过“厂二代”们的数字化改革，这些传统工厂从幕后走到台前，开始直接向C端消费者提供源头厂货。黄渝湘说，“现在我们B端客户很多都很年轻，比如一些大学生创业者，C端客户和B端客户的比例已经达到是3:7。”
“之前刘雯大表姐的毛衣很火，我们在做了一批测试，很快就售罄了，所以马上就了第二批。‘西太后’的大衣很火的时候，我们也迅速跟进。”黄渝湘的父亲之前主要是做面向“40岁+”高知女性的大衣，黄渝湘接手后，根据网络上的潮流进行“小单快返”和“小单测试”，打开了年轻女性的市场。
只有走近消费者，才能更了解消费者，相比于“厂一代”们，“厂二代”更接近消费者，他们更愿意打造自己的IP，与消费者直接对话。
“其实真正做企业的，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出去社交，都是全神贯注地把精力放在工厂里。”自从接收工厂后，黄渝湘每天的时间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她每天都奔波在看版、拜访客户的路上，为了更有效率的跟消费者沟通，黄渝湘会把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自己的“开版”等日常vlog。
当然，还有一些“厂二代们”会用更“互联网化”的方式打造自己的IP。比如洁丽雅的“毛巾少爷”石展承不仅会拍摄日常vlog，而且还给自己打造了“毛巾帝国”的短剧，用穿越回父辈们创业时期的剧情，给自己打造出“家族现眼包”的人设。靠着这些内容吸引，“毛巾少爷”在抖音上已经积累超过110万粉丝。
从小红书等社交平台的讨论话题来看，“AI”也是“厂二代”们非常关心的话题。
DeepSeek的诞生，让AI应用成为当下最热门的话题，现在各大互联网公司，包括1688也接入DeepSeek的大模型。“厂二代”们自然也不会忽视这一变化，具备海外留学背景的“厂二代”董凡铭最大的心愿，就是把AI技术和传统制造业结合起来，而他已经在工厂中推出AI质检。
这些都是厂二代们和上一代的区别，他们虽然不需要从零到一再来一遍，从中积累资源，历练韧性和勇气，但他们也需要扭转工厂的经营困局，直面时代的波涛。所幸，他们对潮流的敏锐，对互联网、IP的敏感，和当新时代扑面而来时，那种欣然赴会的敏捷，都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会写下他们自己的代码，然后生成一种新的算法，让那些本被认为会泯然于时代潮流的制造业工厂，焕发新的生命力，你不必为此感到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