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产业链重构与技术迭代加速的当下,CVC(企业风险投资)正以战略协同者的角色重塑产业创新生态。
从美国市场CVC活跃度逆势上扬,到中国CVC聚焦“高、卡、替”的投资热潮,资本逻辑已从单纯财务回报转向深度产业赋能:汽车电子领域芯片国产化率的攻坚、生物医药中 AI 技术的场景落地、出海浪潮下东南亚市场的资源整合……不同赛道的 CVC 正通过一二级市场联动、产业链协同等方式,为创新项目注入“耐心资本”。
当宏观环境的不确定性与技术突破的确定性交织,CVC 如何以战略定力穿越周期?
在汇丰银行科创金融董事总经理、投资人覆盖和业务开发部总经理陈青的主持下,九号资本负责人曹佳、广济创投合伙人付永晖、长城资本(长城汽车产业基金)华东总经理贡玺、Singtel Innov8新电投资中国总经理苏放、住友商事亚洲资本董事总经理王瀚明、九州通创投合伙人及投研总监王庸非、小米战略投资部副总经理、投资合伙人叶天展开对话。
以下是投资人们在创业邦2025DEMOWORLD企业创新创投大会上的对话实录,由创业邦整理。
CVC的价值回归
陈青:过去一两年,不管是宏观地缘政治还是创投行业,市场都不景气。但在这种环境下,我们反而看到CVC变得更加活跃,尤其是在美国。因为CVC通常没有融资压力,也不急于退出,更能服务自身产业战略。我想听听大家怎么看你们各自行业的投资重点?
叶天:我觉得这个时候CVC的价值反而更加明显。一方面,我们是长期资金;另一方面,我们更知道自己要什么。过去两年前我们做了复盘,小米战投从2013年开始正式对外投资,基本上算是走完了一个基金的完整生命周期。
复盘过去十年,我们发现:紧密围绕战略的项目,一般给我们带来的回报都还不错;但是追市场风口,大多数企业的结果都不是特别好。
除非你能快进快出,但显然不符合CVC的定位。我们不是为了短期挣价差,而是希望真正帮助创业者、帮助早期idea实现产业化和批量应用。过去两年,我们主动把节奏放慢,每年投大概十个项目,基本都在A轮以前,在一级投资市场上坚定聚焦我们自己能力范围圈,小米几个生态已经够广阔了。这些生态的上游,不管是材料、设备、芯片甚至AI,真正能够在未来应用到我们生态里,我们才会去看。
王庸非:我很赞同叶总的看法。CVC应该是最耐心的资本,最能够长期执行战略。我们追风口永远追的是下一个风口,不是现在的风口。在我们医药行业,本来就是偏长期的赛道,所以更需要有战略耐心。
第一是细胞基因领域(CGT)。在化学药和小分子药方面,相比欧美国家上百年储备,我们还是要差一点,因此,我们走的还是一个fast follow路线,要做源头创新相对比较难;但在细胞基因领域,我们起步的时间和欧美国家差不多,很多技术储备和数据储备现在已经走在前面了。今年年初,中国刚批了第一个干细胞新药,海南也批了六个干细胞的先试先行项目,标志着在细胞基因的中国商业化元年已经到来。
第二是临床数据的商业化。中国人口基数大,有世界级的临床数据和临床水平。这些数据一方面可以反哺研发,另一方面也是AI在医药行业应用的重要基础。
第三是创新支付领域。我们已经实现了全民基本医疗保障,但如果想让整个产业真正发展起来,仅靠国家医保肯定是不够的。未来一定是探索多元化支付手段,这是一个潜在的风口。
王瀚明:我看事情比较简单,先不谈赛道,企业风投要有全球的VC布局,要对亚太区布局。我们要回归最根本的逻辑。
我们从2016年就能看到整个投资逻辑发生了转变,2016年是个分水岭,由于中美之间关系恶化,整个投资气氛是给地缘政治牵制了。
回到本质,我们要思考结构性的机会在哪里。作为一个亚太区的部门,增长机会在哪里?我在香港,一直负责中国区和东南区,2016年之前,我们每个国家都会看的,但是发现效率非常低,因为全世界VC市场就是美国、中国为主的两个大市场。
从中国发展角度来看,国家策略是很大的方向,把现有国内的产业链延伸出去,才做成今天出海的局面。我发现很多人没有想清楚出海背后意义是什么,很多企业为了生存去出海。但从地缘问题来讲,中美之间博弈,产业链出海才关系到企业的生存空间。
我们发现清洁能源、健康科技、金融服务、运输、机器人这几大赛道会出海,这背后最大动机还是工业自动化。其中,出海最大环节和需求是,需要工业自动化才会帮助工业产业链出海。所以作为上市公司来说,我们看到很大的主题就是产业链重新构建,这带来什么机会呢?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去思考。
付永晖:其实我一直非常认可产业投资是一个真正的爱心资本,特别是我们所处的AEC行业,我们在这个领域的产业投资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战略发展,所以投资一般分成两类:一种是为了主营业务做的投资,收购和兼并为主;一种是为了第二曲线去寻找新的增长点,去创新寻找,或新业务的孵化,甚至到产业链的布局。
我们现在的打法,采用的是抱团取暖的方式,把整个工程建设领域上市公司和龙头企业投资部门联合起来,共同去寻找在这个领域优秀的创业公司,共同的帮助某一个龙头企业创新孵化和产业链布局。
我们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钱可以一起组一只基金,以投资人为主,形成一个产业基金去投早期项目,帮助基石投资人或者其他LP寻找创新点。有些央国企不能参与社会化资本,但可以提供应用场景,帮助被投企业在这些应用场景上不断的打磨产品,去寻找市场。而且我们更看重被投企业未来和产业之间的协同,是不是能够并入到企业里去,这是我们目前主要的做法。我们投的主要是A轮、种子、天使,这样偏早期项目。
苏放:我们确实比较特殊,我们只投出海,主要是中国高科技企业出海东南亚。我们的被投企业基本上融资来自海外,跟国内VC市场环境没有太大关系。
另外,地缘政治对我们影响也不大。新加坡本身是个中立国家,我们既可以服务美国客户,也可以服务中国出海客户。比如一些美国客户要求电信服务不能有中国供应商,我们可以做到;同样,中国客户希望系统里只有中国供应商,我们也可以满足。
我们是电信运营商,其实是一个平台类的公司,不做制造业也没有什么产业链相关。我们的平台优势在于有七亿C端用户和千万级B端和政府客户。我们主要投软件、AI、SaaS类型的公司,不会投芯片,因为和我们主营业务无关。
因为我们都是提供云服务、SaaS服务、芯片跟我们比较远。在新加坡,我们有两个云平台,一个是GPU Cloud,也在东南亚其他国家建设AIDC数据中心。
很多中国出海公司想用英伟达的H200算力,我们也可以提供。另外,我们今年比较大的动作,单独为中国出海的公司提供了一个云平台服务。这个云平台帮助很多中国出海公司在云平台上去分销,让我们的云平台成为沟通伙伴,触达C2B客户。
Singtel 是全世界唯一一家这样的电信运营商,TO B 和TO C业务基本上都是 50%。相比其他电信运营商,以中国移动、中国电信为例,TO C业务占90% ,TO B占比非常小,可以说 Singtel是全球来说唯一一家TO B 跟TO C 各占50%的运营商。我们在新加坡利润率非常高。很多做To B软件公司包括AI公司,通过Singtel cloud触达到当地大B、SME和政府,都可以用我们地云平台帮他们做分销、转售。
近五年来,中国对Singtel来说是越来越重要,主要是因为中国的技术能力越来越强,无论是人工智能还是具身智能,包括中国出海客户规模也越来越高。所以,我们CVC的使命包括我的使命,就是坚定投中国出海。
陈青:苏总,那你怎么看现在中国和美国AI企业在你们内部竞争的情况?
苏放:确实,我们经常遇到同一赛道上有中美公司同时想获得投资。我们的做法就是让他们找相应的新加坡电信业务部门公平去做POC,一方面看谁能够被业务部门选中。
另一方面,还看他们对Singtel的价值。说句实话,美国公司基本上都在北美,95%的收入来自北美。而中国很多AI公司可能Day one都已经出海了,一开始就在新加坡设立公司,致力于海外业务。他们团队在杭州、成都做研发,人和公司都在新加坡。所以它的执行力、产品迭代包括PMF比较符合东南亚的,这是比较大的优势所在。他们还有价格优势,北美公司非常贵,比如说一个Agent一个月几十美金,但是中国出海公司价格比较低,产品性价比更好。
“高、卡、替”背景是好时机吗?
陈青:在当下国内VC集中投“高、卡、替”(高精尖、卡脖子、国产替代)的背景下,现在是不是一个低价拿好项目的好时机?
贡玺:“高、卡、替”对我们车企来说就是投资重点。我们做过一个统计,2020年到2025年这五年间,中国13家主机厂基金有一半以上的资金都打在“汽车电子”上。
2018年是新能源资产最好的时候,一辆车里电池占BOM成本大概40%,电子是20%;现在电子涨到40%-50%,电池反而降到了25%-30%。但从2014年开始的六七年间,中国汽车产业投资机构大部分第一桶金是通过投电池赚到的,在正极、负极、电解液等赛道中,已经有多家上市公司。
现在汽车电子才刚刚开始。纳芯微上市,二级市场基金经理称其为“中国汽车电子第一股”。我们判断,未来汽车电子领域还有至少30起IPO和并购机会。
我个人时间大概是这样分配的,个人地50%的时间在一级市场,25%在产业,25%在二级市场。
我们会花很多时间与内部技术部门探讨投资跟业务联动的事情。我用汽车电子芯片举例,去年全中国所有汽车上决定芯片国产化率为15%。实际上,我们在内部拆解了接近120个电控单元、2500多颗芯片。。我们还打通了12家车厂基金的沟通渠道,一起扶持国产的优秀供应商完成硬卡替。在这过程中,很多内部投资决策上会报告,可以为采购部门、技术中心作为业务的决策提供一些额外的信息。
另外25%时间,我放在二级市场,中国目前在整个二级市场一共有200多家家汽车零部件上市公司,其中大部分公司的市值都在100亿以下。实际上从2022年开始,汽车产业大型的并购案很多都是以传统类型的汽车零部件并购一级市场的优质电子类资产。在基金的出资结构、投资轮次和投资机构的结构招引上,我们在探索出一条一二级市场联动的打法,很多时候让上市公司从产业链就已经赚到的投资成本,再通过一级市场极低的进入获得一二级联动的超额收益。
曹佳:“高、卡、替”是当前的大逻辑,没什么问题,我觉得反而是我们这一代投资人的使命。
从我们自身的情况来看,作为产品是toC的公司,我理解投资“高、卡、替”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我们的客户是普通的消费者,产品需要满足客户的需求。他们的需求很可能就是一个个创新的功能点组成,这些创新实际上是通过不断的研发迭代,未必是通俗意义理解上的“高、卡、替”,但这些肯定是我们投资的重点。从CVC的角度来讲,我理解我们提供的不完全是资金支持,更多是场景的支持、需求的支持,这是投资伙伴更看重的一些点。
另一方面,我理解确实有些“高、卡、替”的技术,还没有下探到消费产品场景,我们可以通过产品的应用场景,把“高、卡、替”技术泛化,使其能够应用到消费品场景下。这实际上给这些技术提供了更广阔的市场,这也是我们投资“高、卡、替”的一些逻辑。
关于投资时间点,我认为资本市场永远都是有波动的。从我个人的经历来看,是不是好时机其实是跟投资的时间点高度相关的,在市场上行期会取得比较好的业绩,相反在市场下降期间投资大多业绩比较平庸。比如我们之前在19~20年投了大量的半导体项目,表现都非常不错。
AI视角下的产业逻辑重塑
陈青:大家怎么看AI对自己所在行业的影响?以及你们对下半年和明年的整体预判?
曹佳:我个人观点是谨慎的乐观,因为现在肯定有很多赛道都是相对火热的,在这样的时间点投进去,从大的方向来讲我是认同的。个别赛道要case by case看,具体到一些比较火热的赛道,大家要做好长期的思想准备,确实要做“耐心资本”。
付永晖:对于太热的热点,我们更看重背后它在行业的应用。不管是AI还是机器人,最终要产生商业价值,一定有产业中的应用点,能给客户带去什么样的价值。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去追逐热点,热点都很贵,所以更希望能通过观察,观察创业团队对行业、技术以及商业价值的理解,去做精准打击。
贡玺:我说3点:1.以退为进。我认为这个阶段,无论天使投资人也好还是任何一个机构,如果在运作一笔投资时,没有能力去预判,或没有能力去调动产业资源作为退出的路径,那这笔投资就不要做,我们已经在这样践行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和上市公司联动的原因。
2.最近一个月见了4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A+H股,我认为下半年也是井喷式的状态。尤其是伴随我们产业极度内卷之下的出海。3.北交所的战略配售。
苏放:我们基本上不会追热点,每年赛道会有一定调整,基于集团新加坡那边下来的战略和新业务变化、需求来定投的赛道,每年会有20%-30%的赛道会有调整。
具体的项目,还是看出海之后跟集团业务的协同性,如果潜在协同性非常好,有1+1>2的角度,我们可能会投的比较坚决一些。很多国内所谓热点或头部公司,也可能不会出海,或与集团公司协同性不够,这样我们投的可能性也会比较低。
王瀚明:还是那句话,只有一个原则,今天的活跃,我不会投的。看到未来一年可能有活跃程度的判断,我们会考虑,就这么简单。
王庸非:AI作为热点,在生物医药这块,我是乐观+保守。乐观是因为,AI作为一个工具,对于整个生物医药的意义价值是非常大的,因为生物医药本身是长时间、高投入、高风险回报的行业,AI在环节中起到巨大的作用。保守,出于我们九州通创投的投资策略,我们不会去,也不能赚能力和认知之外的钱。
我们考虑项目时,一方面考虑项目能做什么,另一方面考虑现在平台能帮项目去做什么。对我们来说,最理想的项目,最好是跟我们独家适配的,只有我们的平台能够把潜力挖掘出来,而别人挖不出来的项目。
所以对于AI来说,我个人对它在整个医药行业的前景是乐观的,但对于我们自己的投资策略和投资方向来说还是偏保守。
叶天:关于AI的赛道,乐观还是保守,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重要。首先科技投资人一定对未来是乐观的。第二,我们不要预设任何东西,当热点来临的时候,要去观测它,更重要的是我们怎么样去调整内部的资源,倾斜在巨大发展浪潮里的变化。
回到我们自己,我们是有边界的,聚焦人车+全生态,无论是手机为主的智能终端还是汽车或机器人,它们的上游技术栈里哪些会被AI改变。我们必须要stay in the game,才知道有哪些变化,才能在变化来的时候抓住机会。CVC还是要有定力,乐观还是保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我们自己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