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显微故事(ID:xianweigushi),采访:张公子,整理、撰写:钱德勒,创业邦经授权转载。
一个曾经月入十万的中年人,能承受几次创业失败?
赵晓刚的答案是,三次。
在农村老家人眼里,赵晓刚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成功人士”:他是个北京女婿,在北京有车有房,但所有的一切都是通过赵晓刚自己白手起家奋斗出来的。
但这背后的心酸只有赵晓刚自己知道,如果要在北京维持一个家庭的基本支出,“靠手里9000元的死工资是远远不够的”。
为了赚更多钱,他去创业,但却先后失败三次并背上数万元债务,让他17年的奋斗一夜清零。
本期显微故事讲述者是赵晓刚,他最近一份职业是特级汽车维修技师。几次创业后,他回顾自己的北漂经历,觉得现在这份工作反而是最让他有奔头、最安心,也是让他离“荣归故里”最近的。
以下是赵晓刚的真实故事:
去年11月,34岁的我,从有车有房的北京老板,变成了一名汽车维修技师,还是最低级别的。
没有看错,就是你们所认为的那种修车工:穿着制服、拿着扳手、钻到车底下敲敲打打,最后弄得一脸机油。
人到中年,太多事情身不由己。第三次创业失败后,我从月入十万一下子变成了负债十万,为了养活老婆孩子、也为了还债,我遏止住了自己再一次创业的想法。
我要确保自己能够每个月创造稳定的收入,不能再多承担一点风险,至少先扛过最艰难的这几年把债还上。
最近一次维修时,我遇到了第一次创业做金融公司时的前员工。但当他喊我“赵总,你怎么在这里干活?”时,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他眼里我是万万“沦落”不到来做技师的。在外界看来,我虽然是农村出生,但却是典型的“凤凰男”,一路北漂奋斗,还找了北京户口的媳妇,在通州有自己的房子,过着让外界艳羡的北京人生活。
我尴尬地笑着没搭腔,低头干活。
不然还能怎么办?汽修是我刚来北京时的老本行,再不济也是一门可以养活自己的硬手艺,更何况有家人需要我支持,这时候已经管不上什么面子。
人过中年,不管你之前有怎样跌宕起伏的经历,最后都要和生活妥协。当你身后有越来越多人需要依赖你时,即使是天塌下来,你也要做那个给我们撑着天的人。
收工后,这个前员工没走,还在工场店附近等我下班。看我出门,他迎上来说,“赵总,这几年你发生什么事儿了,快给我说说,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看天色还早,我和他在附近的咖啡馆找了个座儿,开始聊起自己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有车有房,你才会遭遇“中年危机”
我出生在山西阳泉市农村,从村子到县城有5公里的距离。在初中毕业之前,这5公里外的县城就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
2003年,初中辍学没多久的我从老家来到北京。当时的我,连手机都没有,手里攥着的北京某汽车修理厂老板的电话,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巴车,就这么开始了“北漂”。
汽修是门手艺活,肯干、踏实、手艺好,你就能一路往上爬。但毕竟是个工人,收入实在有限,从刚开始的680元每个月工资,一直干到汽修厂工程师,封顶也只能拿到2000元左右。
在北京呆了几年,老家那些同龄的朋友都已经安家落户,甚至有的在阳泉开启了自己的维修厂。每次过年回老家,父母就会催我干脆离开北京,回老家找个姑娘结婚。
我也曾动过放弃北漂的念头,但总不太甘心。
我还记得,2007年,我21岁,那天辞了汽修厂的工作,买好了回阳泉的车票。走出汽修厂大门,看着北京宽广的街道上车来车往,我转头就进了附近的一家网吧。
那天下午,我在网吧里疯狂地向智联招聘之类的网站上发简历,具体发了多少个职位我已经记不清了。当时我心想,再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如果没有公司要我,那我就不属于这个城市,我也就死心回老家过一辈子。
没想到,过了几天,日产4S店的人事给我电话请我去面试,就这样我就又留在北京了,这一留就是十几年。
2009年,我结婚了。
妻子和我在同一家4S店工作,是个北京户口的昌平姑娘。结婚后,老丈人给我在通州老家地里盖了套房。当时带着媳妇回老家时,老家人都说羡慕我,在北京有房有家,还拿了北京户口,成为了大家眼里混得好的“成功人士”。
那几年,我从汽修工转型做了销售,还一路升职到销售经理,月收入9000元左右,是初来北京的10倍以上。
但我身上的压力反而更大了。这点钱,在北京想要过上安稳的生活,依然是杯水车薪:妻子虽然是北京姑娘,但是来自昌平农村,我两人都没有家底,未来如果要孩子和老人更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
更糟糕的是,这9000元的月收入很可能是我职场生涯的极限了。4S店不比维修厂,这里人际关系复杂,晋升往往不仅仅依靠你的技术,还需要搞好和领导的关系。
更何况,店里人才济济,暂时也没有更高的位置可以容纳我,近一两年内都没太大希望升职加薪。
适逢孩子刚出生,人更容易因为金钱而焦虑,我也深刻意识到想要达到我期待的生活水平,靠这点“死工资”是不可能的。
在这样的挣扎下,30岁的我决定创业。
我的第一个项目是涉及农产品期货、比特币、股票的金融公司。
最风光的时候,我手下有10多名员工、一个月能到手10万元。以至于我在后期,看到账面上资金的涨幅已经完全麻木。我觉得那不过就是一堆数字,涨幅变化没什么吃惊的,创业第一年,我就手里攒了40万。
但受到市场政策影响,我们公司的业务很快被叫停,这也让我不得不思考下一个创业计划。
第二次创业,我和朋友各自出资20万元,做起了二手车零部件拆装业务。通过低价回收报废的二手车,拆出原装的配件、卖给其他车主,往往一台2万块钱回收的车子,这么一折腾还能赚1万元。
为了能节省成本,我还把妻子从日产拉出来一起干。
但项目运行后期,现实情况则完全超出我设想。许多回收后的零件无法使用,这导致需要更庞大的资金购买二手车型。
2018年,我以亏损20万的结局,退出了项目。
也是从这次创业失败后,我逐渐感受到了“中年人的无奈”。
创业失败,我卖车、卖炸鸡、跑网约车
创业项目可以自己叫停,但生活却不行。
人到中年以后最悲哀的地方在于,你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你必须保证有稳定收入,你要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所以第二次创业失败后,我从“老板”变成了销售——我去了朋友的二手车小门脸当销售了。
没想到前两个月我一单都没成,看着朋友,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我总是给每一个前来询问的客户介绍未来的维修成本。我本想通过专业打动对方,结果介绍越详细,客户越不愿意购买。
到了第三个月,急需钱还债的我,不再给客户说明白车的暗病和潜在风险,没想到这样反而成功卖出一辆价值20万元的车,还拿到了1万块钱的提成。
虽然能挣钱,但我还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欺骗”而选择辞职。
辞职时,我跟妻子说:“我们再试试,如果再失败了,大不了我靠修车技术养活你们娘俩没问题。“
随后,我加盟了一家炸鸡店交给妻子管理,前期投入了15万,其中有6万是借钱的,同时为补贴家用,我还去做了网约车的签约司机。
那段时间,每天早上8点,我会开车先送妻子去炸鸡店,然后打开软件接单。等到晚上10点炸鸡店关门,我才下线,开车接妻子一起回家。
第三次创业依然惨淡收场。炸鸡店扣除成本,每天只能盈利一百元左右,跑车每天跑满10个小时,扣除油费只剩200元,此外还常常因为各种原因被查罚款。
曾经爱发朋友圈、到处和人聊天交朋友的我,停止了朋友圈的更新。有朋友发现我不爱发朋友圈后,跑来问我怎么隐退了,我回答,“没呢,一直在朋友圈看你们”。
创业失败,极大地挫伤了我这个中年男人最后一丝和现实抗争的锐气。
从老板跌回底层,我给前员工修车
唯一让我觉得幸运的是,自己是在北京创业。
“这座城市就是这样,失败了没有多少人会知道,你可以重头再来;要是在老家,失败了,所有人都会嘲笑你。”
这段”失败"的时光,我并没有对家人提过,只有哥哥零星猜出一些。
被债务缠身的我,一时也没有精力折腾了,眼下只有“打工”是保证稳定收入的唯一方式。
无奈之下,我这才想起重新拣回吃饭的老手艺,汽修。
但此时的汽修行业和我最初认识的大不相同,4S店只服务品牌旗下车型,大部分汽修平台都开始做线上+线下的汽车后市场服务了。我观察过途虎的店,客户在外面排着队。
考虑到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还债、养家,我就给家附近的途虎门店投了简历,本以为凭我的经历,应该很快会被录用,但结果简历投出后迟迟没有回音。
生存艰难的我不得不直接开车到途虎门店,质问店长为什么不回复我的简历。
店长解释,年前一般是汽修行业最忙的时候,实在没时间处理招聘的事情。在了解了我之前的经历后,直接给了offer,第一个月保底工资数千元,如果接受,就来试工,但得从中工干起。
一听工资,我心想,这公司应该是个骗子公司吧?干汽修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工资?但转念一想,我决定先干两个月,骗子公司又怎么样?蹭个过年费也好。
2019年11月1日,在北京打拼了17年、创业三次的我入职途虎,重新做回一名汽修工。
这一次“打工”,我不敢再怠慢一分。
来途虎的第一周,我几乎不休息,帮着同事一个接一个的做活。忙碌的背后,是我担心试工结束以后被辞退,还不上创业欠的债。
我刚进来的身份是见习,这算是最低级别的技师了。但这里的机制是,级别越高才能收获越多的回头客,落到每个月的工资上才越高。所以进入途虎后,大家都会自觉学习,想考下更高级别的技师资格。
为此,我准备了一个笔记本,每天下班回家后上蓝虎APP上认真学习课程。功夫不负有心人,几次考试之后终于考上了高级技师。
后来有同事要考试,都管我借笔记。特级技师就更难了,我又花了半年的时间,考下了特级技师。
就这样,我用了仅仅四个月,就还完了外债。
还清债款那天,我心里踏实了,于我而言,之前对于途虎的顾虑也消除了。在解决了债务危机的同时,我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事业。
纵横汽车行业这17多年,我觉得途虎是我目前看到的行业未来趋势。同时,有个新的想法在我心中萌芽——我要加盟途虎。
也算是在给自己一次机会。
一地鸡毛后,大不了从头再来
听完我的描述,前员工问我,“从老板变回维修工人,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心理落差吗?”
回顾自己17年的职场生涯,我觉得自己很失败,甚至不敢回老家。“你得有一定经济基础,能对老家做点贡献,起码得能解决一些就业问题、办企业才能回去吧?”
下一句,我又说自己很想回家,这说明“混好了”。
可现实是,我是一个需要担负家庭重担的中年人。从小镇汽修学徒,到国企员工到创业公司老板,我一直在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现实条件让我不得不向“中年危机”低头。
不然还能怎么办?年纪越大,责任越重,对风险则越畏惧。
曾经我愿意冒风险去为家庭博得更多的财富和可能,但失败后必然要承受这些损失。幸好,我还有一门吃饭的手艺活,摆正心态,我依然能够靠此从头再来。
在此之前,我想过无数次回老家:刚到北京时、离开国企打算回想开厂、再到在北京走投无路时,但这次,是我觉得是自己离“荣归故里”最近的一次。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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