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四天,英特尔CEO陈立武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政治过山车”。
8月7日,特朗普公开点名要求这名华裔CEO陈立武“立即辞职”,指控其存在“严重利益冲突”。消息一出,英特尔股价应声下滑,跌幅超5%。
然而,戏剧性逆转在72小时内上演。
当地时间8月11日,陈立武“单刀赴会”面见特朗普及内阁后,特朗普在社交媒体的态度竟然180度大逆转,盛赞陈立武的“成功与崛起是个了不起的故事”。
风光背后,却是内忧外患。
陈立武,这位拥有麻省理工学院核工程硕博学位、被誉为“芯片创投教父”—华登国际创始人、半导体行业最高奖“罗伯特·诺伊斯奖”得主,在上任仅142天内,已经推动全球裁员2.4万人。
如今,他正肩负着将深陷泥潭的芯片巨头英特尔拉出泥潭的重任。
01 每当英特尔陷入困境,人们总会想起安迪·格鲁夫
英特尔的业绩警报已然拉响。
2024年,公司净亏损高达188亿美元,股价重挫近60%,甚至被移出了道琼斯指数——昔日的“硅谷灯塔”正身陷困境。
回望过去二十年,英特尔在关键的历史十字路口屡次错失良机:
2005年,时任CEO保罗·欧德宁提出以20亿美元收购尚不起眼的英伟达,但提议被董事会断然否决。
2006年,乔布斯递来iPhone芯片订单,欧德宁却因“乔布斯不愿多付1美元”而拒绝,致使英特尔错失了错失一家伟大公司以及冉冉升起的iphone时代。
2018年,时任CEO罗伯特·斯旺误判生成式AI发展速度,认为生成式AI不会在短期内成熟,他拒绝了以1亿美元购入OpenAI 15%股份的宝贵机会。如今,OpenAI估值5000亿美元。
半导体行业的复杂性决定了,战略失误的代价往往需要多年消化。英特尔当前的困境,远非短期所能扭转。
而更深层的问题,指向了组织管理。英特尔前员工在《英特尔梦的终结》中指出:公司的奖金和晋升制度往往优先考虑短期目标,而非长期技术进步。这催生了“表演式汇报”——员工更专注于呈现进展的表象,而不是真正解决问题。
每当危机降临,人们总会追忆起曾经的传奇CEO安迪·格鲁夫。
1985年,面对日本DRAM厂商的碾压式竞争,时任COO安迪·格鲁夫和CEO戈登·摩尔曾有过一场著名的办公室对话。格鲁夫问,如果我们被解雇了,新管理层会怎么做?摩尔答,他们会让我们退出内存业务。格鲁夫当即反问:“那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正是这份破釜沉舟的决断,让格鲁夫带领英特尔放弃内存业务,成功转型微处理器,穿越“死亡之谷”,铸就了此后二十年的PC芯片霸主地位。在他任CEO的十年间,英特尔市值从40亿美金一路飙升到1970亿美金,每年返给投资者的回报率高达44%。
格鲁夫不仅重塑了英特尔,更革新了公司的管理实践。
他开创的“军营式会议”广受科技企业效仿,在英特尔,高层会议时间以分钟为单位切割,格鲁夫坚持不看PPT,每人必须直接回答关键问题。他还被誉为“OKR之父”,1975年,他率先在英特尔推行OKR制度,给公司所有知识型员工制定了月度个人目标和关键结果衡量标准。
那时的英特尔,是顶尖经理人的摇篮。业内甚至流传:“想找优秀的运营经理人?去英特尔找吧!”
如今,重担落在现任CEO陈立武肩上。人们期待他能复刻格鲁夫的魄力与远见,再造英特尔。
02 从格鲁夫警告到陈立武行动:英特尔的扫除官僚之战
面对积重难返的困境,CEO陈立武开出了“猛药”。
上任伊始,他便在内部信中直指要害:英特尔的症结在于臃肿的组织与僵化的管理。
“我们太慢、太复杂、固守成规”,陈立武剖析道,“决策链条过长。新想法缺乏孵化空间和资源,不必要的部门壁垒严重阻碍了执行”。简言之,复杂的组织结构和沉重的官僚文化拖垮了效率,扼杀了创新。
事实上,陈立武对英特尔的问题早有洞察。他曾在2022年加入英特尔董事会,并于2024年8月因不满公司“庞大的管理架构、保守的文化及滞后的AI战略”而离开。如今掌舵,他旋即开启大刀阔斧的改革:
1. 组织瘦身: 重点裁撤臃肿的中层,管理层级精简50%。截至7月底,全球裁员约2.5万人。
2. 文化重塑: 强力推行“工程优先”文化,致力于打造专注“创新、速度、执行力”的新英特尔,回归“以工程为核心”。
3. 战略聚焦: 暂停或放缓非核心产能扩张项目,意图剥离代工业务,专注芯片设计核心能力。
4. 架构革命: 任命斯坦福背景兼具创业经验的萨钦·卡蒂为CTO兼AI负责人。同时,数据中心、AI客户端、云计算等核心部门直接向CEO汇报,减少中间环节,确保技术高管的声音能直达顶层。
值得注意的是,陈立武的药方,隐约可见英特尔传奇CEO安迪·格鲁夫管理哲学的指引。格鲁夫在其经典著作《格鲁夫给经理人的第一课》中早已阐明:
技术方面的管理,不需要设一位“科技总经理”,“同级群体”有时也可以解决问题。比如,茶水间闲谈交流的工程师,往往能解决上司无法处理的技术问题。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在格鲁夫看来,平等协作是科技公司的生存之道。
曾经有媒体对英特尔“强调平等主义、上班可以穿休闲服、工作地点只有隔间没有办公室”的风格提出质疑,甚至觉得有点矫揉造作。
但格鲁夫强调,这绝非矫饰,而是生存必需。他指出,“知识型人才和管理型人才混合协作产生的决策,将会影响一家公司未来数年的前途”。
为了实现组织的敏捷性,在格鲁夫任期内,英特尔采用的是“任务导向的事业部”与“功能性支持部门”相结合的混合架构。类比军队来看,各事业部是专注任务的“作战单位”,功能性部门则提供“军毯、粮草、空中侦察情报”等支持,这种架构能保证事业部独立高效地行动。
但是,随着组织的壮大,这种架构也会出现严峻挑战。
最明显的体现是,各事业部在沟通如何分配总公司有限资源时,表面是在沟通,而实际上经常是激烈的明争暗斗。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制订出资源分配的最佳方案,并且有效地解决其可能产生的冲突?
对此,格鲁夫提出的解法是“双重报告”:一名经理人同时向两位上级(如事业部领导和职能主管)汇报,但决策权归属权,掌握在“离问题最近”的事业部领导手里。这种打破垂直架构的模式,旨在快速制定最优资源分配方案并化解冲突。
格鲁夫也坦言,混合架构与双重报告并不是完美的,它只是当时英特尔实践验证的“最合适的架构”。
在《格鲁夫给经理人的第一课中》,他同时警告称,无论何种组织架构,都必须“毫不留情地扫除官僚,力行工作简单化,将焦点放在真正必要的工作上”,避免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陈立武开出的组织架构革命与文化重塑,正是对格鲁夫强调的“扁平协作”、“消除官僚”、“聚焦核心”理念的当代实践,试图为沉疴已久的英特尔注入新的活力。
03 让混沌丛生,然后掌控混沌
“今日所面临的问题,往往源于过去规划的失误”。
英特尔传奇CEO安迪·格鲁夫在其经典著作《格鲁夫给经理人的第一课》中早已发出警示:在错误的道路上疾驰,就好比驾驶一辆没了油的车急于赶路,终将寸步难行。
经理人的价值如同资产,每天都在“折旧”。而有效的规划,正是对抗这种折旧、为个人和企业赢得未来的关键。
格鲁夫强调,“规划是管理管理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其价值在于指导“现在”的行动,以塑造“未来”。管理者必须不断自问:“今天”做什么能让“明天”更好,或者至少不会更糟?
需要注意的是,规划的核心在于,指明方向并做出取舍。
在英特尔,长期战略虽然通常展望未来5年,但真正受控的往往是接下来的一年。某种程度上,规划的本质就是选择——对某个方案说“是”,也意味着对其他可能性说“不”。每一次资源承诺,都伴随着机会的丧失。因此,经理人必须锤炼判断力与决断力,明确何时该说“是”,何时该说“不”。
然而,即便深谙此道,CEO们仍可能做出误判。
例如,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后,许多CEO仍在描绘愿景,却忽视了业务的实际下滑。为何没能预见危机并提早行动?在《格鲁夫给经理人的第一课》一书的前言中,格鲁夫提到:“因为CEO总是在好消息出现先行指标或坏消息出现滞后指标时才行动。”
这种困境,或许根植于CEO的角色本质——他们必须是乐观主义者。
这意味着,卓越的经理人,尤其是CEO,需要有极高的“失序容忍力”——身处险境时,仍能竭力掌控局面。卓越的经理人,从不妄想消除不确定性,而是选择主动踏入风暴中心。
而格鲁夫奉为圭臬的一句话正是:“让混沌丛生,然后掌控混沌。”
他要求经理人:“要完成不可能的任务,并且预测未知的未来;当意外发生时,要迅速调整以应对”。
此刻,陈立武正面临同样的严峻。他能否如格鲁夫当年一样,带领英特尔二次穿越“死亡之谷”?答案未知,毕竟他的CEO之路,才刚刚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