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不忘,后浪之师 | 大家视角

以一定夹角交叉的波好比同时到来的几波红利,相互作用、彼此加强,合力更大,容易形成巨浪。但和“三浪叠加”如影随形的,可能就是“三期叠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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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话题为「后浪&前浪」,从互联网时代的零售“三浪叠加”到企业危机与红利探讨,作者为北京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共演战略》系列图书作者路江涌。


前浪后浪,都长啥样

2019年12月18日,《物理评论X》(PhysicsReview X)发表了一篇题为“巨浪之路(The Universal Route to Rouge Waves)”的文章。文章给出了一个通用的理论框架,用来解释和预测异常巨浪出现的概率。

这个研究为什么重要呢?原来,人们虽然总在文学作品里描述滔天巨浪,但对异常巨浪形成机理的理解非常有限。

你可能想不到,直到1995年1月1日,人们才在北海的Draupner石油平台上第一次用科学方法观察并记录到异常巨浪:它的高度为25.6米,比周围的浪头高出了两倍多(图1)。

图1:Draupner石油平台的巨浪

异常巨浪的观测数据引发了科学家的巨大兴趣,他们在二十多年内发表了数百篇论文。2019年9月,《自然综述:物理》(Nature Reviews: Physics)发表了一篇综述文章。

作者在分析了几百篇相关论文后,利用海浪在海洋中与光波在光纤中传播的相似性总结道:海洋超级巨浪的出现应该是由线性和非线性机制共同引起的,但其程度取决于具体的风况和海况条件。

形成巨浪的线性机制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们看下图2。假设有三波独立的浪(A浪、B浪、C浪),以不同的速度向同一个方向涌动,当这三波浪的波峰重叠时,简单的叠加便可能形成局部的超级巨浪。

图2:线性机制形成的巨浪

那么,形成巨浪的非线性机制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们看下图3。因为非线性机制比较复杂,所以,科学家假设有两波独立的浪(A浪、B浪),想看看是不是只需要两个波浪就能在非线性机制下形成巨浪。

果然,在非线性机制下,波与波之间的相互作用更加复杂,波与波之间可以传递能量,非线性效应导致出现所谓的Peregrine孤子(非线性薛定谔方程的一个解)。这种波的特征是具有一个先突然增长再消失的孤立高峰,它们与超级巨浪有很多相似之处,这使得它们成了解释超级巨浪形成的一个有力假说。

图3:非线性机制形成的巨浪

总之,《自然综述:物理》发表的这篇综述文章总结出的科学研究结论是:线性叠加可以解释一些异常巨浪的产生,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非线性现象可能更占主导作用,这两种机制的结合共同将海浪推向了不可思议的高度。

问题来了。前面已经有了几百篇研究异常巨浪的文章,而且通过综述也有了结论,2019年12月发表在《物理评论X》的“巨浪之路”还有什么贡献呢?

原来,作者为了验证新的理论,自己造了个长约270米的水槽,使用造波器来产生不同波长、相位随机的正弦波,以此来简单模拟海洋中的情况。在实验中,研究人员记录下水面高度随时间的变化(图4)。

图4:浪、浪、浪

研究人员通过控制输入的随机波的频谱来调整线性和非线性效应的相对效应。他们在这种实验条件下可以偶尔制造出振幅远超平均水平的极端波浪,从而使研究人员可以识别并描述出这些极端事件以及它们的发生前兆。

利用这个实验用的大水槽,研究人员对比了在准线性(Quasilinear)、中等线性(Intermediate)和高度非线性(Highly nonlinear)三种条件下的异常巨浪情况。结论很简单:非线性程度越高,则出现异常巨浪的可能性越大,巨浪的异常程度也越大。

研究人员对比这三种情况,是为了验证一个叫“瞬子理论”的理论。这个瞬子理论适用于从接近线性到完全非线性的波的传播,它最初是在量子色动力学的框架下提出的。这组科学家把解释光波在光纤中的传播的瞬子理论用来解释巨浪的产生,脑洞也是够大的。

简单来说,瞬子理论是处理罕见事件的理论,它被用于定量描述罕见事件是如何发生的。什么是罕见事件?异常巨浪是,大地震、火灾、金融危机、新冠疫情不也都是吗?

看来,这些在实验室里造浪玩儿的科学家的研究应该是挺有用的。

长话短说,这些科学家发现在非线性极强的情况下,利用瞬子理论计算出的异常巨浪的波峰形状与Peregrine孤子的波峰十分相似。这表明,瞬子理论包含了由Peregrine孤子所描述的特殊情况。而且与Peregrine孤子相比,瞬子理论还可以对远离波峰的尾部波形进行更恰当的描述,这是Peregrine孤子无法做到的。

看看大水槽的形状,你就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在自然界里,异常巨浪通常出现在远离海岸的地方,要不然人们就不会等到1995年才精确测量到异常巨浪了。在实验室里,异常巨浪也往往出现在水槽的中间。到了水槽的尽头,结局就是“后浪推前浪,前浪扑在沙滩上”了。

图5:实验室里(左)和艺术家眼里的(右)异常巨浪

说了半天,看看异常巨浪长什么样吧!

图5中左边是实验室里造的巨浪,右边是日本画家葛饰北斋的名画《神奈川冲浪里[1]》里面的巨浪。对比下图1里1995年1月观测到的那个巨浪。

是不是差不多?肯定的呀。科学不就是帮助人类理解自然,而艺术不就是帮助人们欣赏自然的嘛。

现实生活中,我们大多数人既不是搞科学的,也不是搞艺术的。那么,关于一场巨浪的研究对我们有什么用呢?

前浪后浪,还有中浪

2020年5月3日,“奔涌吧,后浪!”在B站刷屏后,很多“前浪”把这个视频看成对后浪的真情告白,希望后浪奔涌,掀起滔天巨浪。

很快,另一波人跳出来说:“别急,还有我们,中浪”。

等等,中浪是谁?为什么会有人自认是“中浪”?

自认是“中浪”的,大多是前浪算不着,后浪看不上,直接被“前浪”望向“后浪”的“羡慕、敬意和感激”目光掠过的,在“奔涌吧,后浪!”视频中难觅踪影的大哥哥和大姐姐们……

要想理解中浪的心情,需要先了解一下阿里巴巴前参谋长曾鸣教授提出的“三浪叠加”。曾教授的“三浪叠加”里,称传统零售为1.0,国美、苏宁模式为2.0,淘宝模式为3.0。

曾教授强调的不仅是前、中、后三浪,而且是上、中、下三浪;强调的不是三种模式谁取代了谁,而是说三种模式同时存在,彼此交互、相互融合。三种商业模式之间存在复杂的非线性关系,形成了科学家非线性模型描述的异常巨浪。

在“三浪叠加”里,谁最不好受?可能都不好受,但最不好受的应该是中浪。传统零售1.0的社区门店很难被取代,赢在方便。淘宝模式3.0的电商模式来势汹汹,强在效率。国美、苏宁的大卖场2.0模式被夹在中间,思来想去,只能向线上转,正面迎战后浪淘宝。

和“三浪叠加”很像的一个提法是“三期叠加”。指的是,增长速度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和前期政策消化期的三期叠加。然而,换挡可能很颠,阵痛可能比较长,消化可能不良。

更麻烦的是,“三浪叠加”遇到了“三期叠加”。正所谓,“前浪有房住,后浪未起步,中浪刚首付。”

一声叹息。

前浪为啥有房住?主要可能是因为迎面赶上了红利时代。

这些60-70年代出生的前浪,在80-90年代抓住了改革开放后最容易抓的几波红利:全球化红利、改革红利、制度红利、人口红利。

中浪为啥刚首付?因为也赶上了红利时代。

这些80-90年代出生的中浪,在2000-2010年代抓住了改革开放深化后不那么容易抓的几波红利:教育红利、创业红利、创新红利。

毋庸置疑,中浪浪了起来,而且更快、更高、更强。不过,中浪赶上的,可能是个浪尖儿。

2020年不期而遇的各种黑天鹅事件,形成了强大的地心引力。前浪和中浪,都成了浪花一朵朵。

值得期待的,可能真的是“后浪”,这些后红利时代的原住民。因为,这些出生在2000-2010年代的后浪们,享受过红利,也看到了危机。

再见红利,你好危机

为了理解红利和危机,我们可以仔细看看实验室里造出两种不同的浪:普通浪和异常巨浪。图6中第一排的三张图是连续的普通浪,第二排的三张图是异军突起的异常巨浪。

图6:实验室里模拟的普通浪(上)和异常巨浪(下)

普通浪和异常巨浪有两个重要区别:一是高度,二是形状。普通浪没有异常巨浪高,这很好理解。但普通浪看起来是连续的,而异常巨浪在观感上就是非连续的。

试想一叶扁舟,在普通浪中漂荡,一般不会因为巨大的落差而倾覆。而仅在20世纪下半叶,海上的异常巨浪就曾有22次让航空母舰遇到危险。异常巨浪的破坏力,不在于它规模大、冲得高,而在于它落差大,摔的狠。

科学家曾尝试用传播方向相同的波浪来重现巨浪,然而,这些波浪在远不及预期高度前就破碎了。接着,科学家又用两组较小的波以一定的夹角交叉来重现巨浪。结果发现,这样做是可以造出异常巨浪的。

打个比方,科学家造浪用的波好比是一波波的红利。传播方向相同的波好比是前赴后继的红利,一波红利用尽,另一波红利再来。这样虽然造不出巨浪,但波浪也会比较平缓。

以一定夹角交叉的波好比同时到来的几波红利,相互作用、彼此加强,合力更大,容易形成巨浪。但和“三浪叠加”如影随形的,可能就是“三期叠加”。

图7:红利时代的“浪”

在红利时代,达浪峰之前,人们习惯于快起步,猛加速,倍速,10倍速。这当然也没错。很多“成功”的企业家和个人就是这么做的:抓机会、赚快钱。但也有像任正非、张瑞敏、王石那样的企业家,坚持不赚快钱,不赚大钱,几十年如一日,向一个垛口冲锋。

这些企业家为什么不冲上风口浪尖,成为时代“弄潮儿”?找一部描写船只在狂风巨浪中成功脱险的电影,仔细看一看船只是怎么脱险的,就会明白。

可以看看汤姆·汉克斯主演的《荒岛余生》。影片描写一家快递公司经理乘坐的货物航班失事后,流落到一个荒岛,经历7年时间,终于回到文明世界。在影片最后,主人公划着一艘七拼八凑起来的木筏,试图突破涌向荒岛的巨浪。他没有冲到浪尖,而是在到达巨浪中间高度时候就打开了加速用的“铁皮风帆”,从巨浪的中部穿了过去。

所以说,华为、海尔、万科等一批“前浪”企业,之所以不赚快钱,不赚大钱。就是不想从浪尖上摔下去,成为浪花一朵朵。正因如此,我们形容成功企业时,往往是说“穿越周期”,而不是“跨越周期”。

所谓穿越周期,就是从一浪又一浪中间穿过去,而不是一味地往潮头上冲,寄希望于从一个浪尖儿跨越到另一个浪尖儿。也正因如此,科幻电影的名字叫《星际穿越》,而不是“星际跨越”。

前浪不忘,后浪之师

如果说,前浪已成功上岸,那么,中浪和后浪可以向前浪学些什么呢?

首先,不要总想着把前浪拍到沙滩上。想想那个实验室水槽里的实验,巨浪都是在水槽中间形成的。在岸边或者沙滩边的海岸浪只有两种。一种是拍在礁石上的小浪。如果你立志成为惊涛拍岸的“巨浪”,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巨浪。

另一种到达海岸的浪真的是巨浪,形成的原因是海啸,就像2011年日本东部大地震或电影《2012》里描绘的那样。估计你也不想成为这样的巨浪。

所以,不要总想着把前浪拍到沙滩上。因为你拍前浪的同时,自己也上了岸。

其次,要向前浪学习“浪的原理”。前文中描述的科学实验揭示了几个浪的基本原理。

要有浪,先有水。实验中,水由水流发生器中出发。大海中,水就在那里。生活中,知识就是你的水。

要起浪,很受伤。实验中,科学家会造出各种阻碍促进浪的形成。大海中,无风不起浪,遇(海底)山浪更高。生活中,无挫折,不成长。

要大浪,得迷茫。实验中,科学家用交叉水流激发非线性效应。大海中,洋流汇集处常常形成巨浪。生活中,不经历风雨,无法见彩虹。

浪得高,摔得狠。实验中,科学家发现可能形成巨浪的水波更容易破碎。大海中,异常巨浪也叫“疯狗浪”,常常船毁人亡。生活中,不能一直浪,浪过之后,尘归尘,土归土。

“前浪”给出的这四条基本原理,中浪和后浪们应该怎样认真体会呢?

平静的海面上,突然有了浪。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两个特点:不确定性和不连续性。

首先,什么时候起浪,尤其是异常巨浪,是不确定的,要不然就不叫“异常”或“疯狗”了。其次,浪在平静的水面上制造了不连续性,这一点可能在科学上不是很严格,但在情感上很真实。

利用浪的不确定性和不连续性,我们可以从“浪奔”和“浪流”两个角度来理解浪的原理。“浪奔”说的是不确定性,奔向何方,恐怕连浪自己都不知道。“浪流”说的是不连续性,流到哪里为止,不仅取决于水,更取决于沟。

图8:浪奔、浪流

水从图8的左下角出发,不确定性和不连续性都很低。水向图8的右下角流去,遇到阻碍,形成水波,展示的是不连续性。接着,水向图8的右上角流去,遇到其他方向来的水流,不确定性上升,形成湍流,在非线性机制的作用下,形成巨浪。最后,水向图8的左上角流去,可能分道扬镳,终究百川入海。

了解“浪的原理”有啥用?

学会浪,才能浪。前浪不忘,后浪之师。

在后红利时代,按照红利时代的方法,是浪不起来的,也是浪不长久的。因为,水流变了(图9)。

图9:后红利时代的“浪”

首先,和红利时代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一样的是,后红利时代的“慢就是快”。还记得科学家在实验中造异常巨浪的水流吗?用的不是最快水流,因为如果水流太快了,相撞之后容易破碎。科学家用的是,成120度交叉角的小水波。这就是为什么大海中的异常巨浪会“拔水而起”,毫无征兆的原因。

其次,和红利时代的“十倍速度,一骑绝尘”不一样的是,后红利时代的“断点续连”。在红利时代,人人都想一飞冲天。在后红利时代,断断续续、纠纠缠缠、黏黏糊糊,才是跨越不连续性,从而活下去的方法。

第三,和红利时代的“赢家通吃,一统江湖”不一样的是,后红利时代的“一桶浆糊”。红利时代,是狮王争霸的时代,是英雄的时代。后红利时代,是烽烟再起的时代,是枭雄的时代。天花乱坠、眼花缭乱、心乱如麻、活蹦乱跳,怎一个乱字了得?

第四,和红利时代的“千变万变,发展不变”不一样的是,后红利时代的“不变万变”。红利时代,发展是硬道理,万变不离其宗。后红利时代,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虽然说,经历了红利时代的“前浪”们,可能已经“大江东去,浪淘尽”,但毕竟曾“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或许能,陪“中浪”和“后浪”多走一程。

独浪浪,不如众浪浪。

浪奔浪流,万里涛涛江水永不休。

奔涌吧,后浪!

坚持呀,中浪!

别停下,前浪!

参考文献:

1. 路江涌,2018,《共演战略:重新定义企业生命周期》,机械工业出版社。

2. 路江涌,2020,《危机共存:后红利时代的变革管理》,机械工业出版社(预计8月份出版)。

3. Mark Mcallister, 2019,“How scientistsrecreated a monster wave that looks like Hokusai's famous image”

4. Giovanni Dematteis, Tobias Grafke, MiguelOnorato, and Eric Vanden-Eijnden, 2019, Experimental Evidenceof Hydrodynamic Instantons: The Universal Route to Rogue Waves, Phys. Rev. X9, 041057

5. John M. Dudley, Goëry Genty, Arnaud Mussot,Amin Chabchoub & Frédéric Dias, 2019, Rogue waves and analogies in opticsand oceanography, Nature ReviewsPhysics, volume 1, pages 675–689


[1]日语中的“沖”(おき)是指海域、海面的意思,应断句为“神奈川沖”,即神奈川附近的海域。“浪里”(なみうら)是省略了“船”这个名词,意思是在海浪中穿行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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